凤命孤女

“松开。”这两个字嗓音暗哑，带着明显的怒气和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
隔着屏风，青妩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，如巍巍高山，强势的压迫感袭来，会是谁呢？

不等她细想，火石光电间屏风被生生破开，沈之珣一个箭步过来将她用自己的玄色大氅包裹住抱起。

身着寒甲的一列士兵鱼贯而入，随即传来刀枪轰鸣和惨叫声。

走出了然殿，青妩伏在沈之珣的肩头，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，微微颤抖的同时不经意将呼出的气息轻轻吹拂在他喉结处。

沈之珣感受到她的气息，一阵细密挠心的痒传来，只能在她发间蹭了蹭。他心中的无名怒火更胜几分，低低吩咐其余的士兵：“不用留活口！”

青妩在沈之珣怀中闷声道：“王爷，不可不留活口……”

“怎么，舍不得他？那你刚才还惺惺作态挣扎个什么！”

“若不留活口怎么攀咬王妃！我的计策就白费了！”青妩咬了咬唇，面上神色一凛，“王爷这样说嫔妾，真是让妾没有脸面再活了……”

言至此，她挣扎着从沈之珣怀中跳下，谁料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，宽大的裙摆在青苔点点的土地上绽放开来，显得腰肢更加纤细，月色下她眼中的泪珠如同上好的琉璃，终是滑落在这瓷白的面容上。

青妩倔强道：“我自知是一介孤女身微言轻，于王爷虽是萤火之光，但也甘愿为了王爷所愿以身犯险，如今王爷若是嫌弃，那青妩可随时消失在您面前。”

一番话言辞切切，真挚无比。面色潮红稍稍褪下，一双美目艳色潋滟。

看着她犹自逞强的模样，沈之珣只得压抑心中的不快，又过来一把将她抱起，边疾步向前走，边在她耳边道：“这就是你的计策？我方才要是没有赶到怎么办？轻薄侧王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，我还不缺他来做什么证人！”

“王爷自是不缺他作证，今夜王爷和众将士所听所见已可定王妃犯七出之罪。但只有不容姬妾、陷害侧妃这一条不足以将王妃如何，顶多禁足。这是王爷想要的吗？”

他的声音清冷却有着强自压抑的怒气：“我若知道你是用这样的计谋来为我做事，我定不会答应！你把我沈之珣当成什么了？解药在哪？”

这样的计谋？女子的计谋不就是美貌吗，美貌可以令那些垂涎她的男子成为她趁手的利器，美貌可以令她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，美貌如果再加上计谋，或许可以拿捏这跋扈王爷成为自己复仇的权柄。

“解药在哪？”见她不回答，他又问道。

“没有解药，我装的。”她瓷白的脸上有着清冷的目光，苦笑道：“这点药力还不足以让我情迷。在水镜山庄那些年，南望舒没少让我以身试毒，唯恐进宫之后暗箭难防，我能有辨别和自保的能力。”

沈之珣怔了一下突然松开手，“那你还不自己走？！”

他松手松的突然，青妩没有防备之下崴了脚差点又跌倒，只能忍着脚腕的剧痛，顺势俯身叩拜：“方才多谢王爷搭救。但王爷应知圣上重佛法，寺庙更是圣洁不可侵犯之地，王妃却仍将嫔妾引诱至此，让那假僧人下药，如若事成，在佛前宣淫可是犯了死罪。她是想置我于死地。”

青妩跪坐在地上，连夜冒雨奔袭又被算计，已是十分疲惫，稍松懈下来，四肢百骸的酸痛袭来，才发现细嫩的皮肉上多了许多刮痕，想是在树林中不小心蹭到的。

青妩低垂眼眸，复又斟酌道：“还有几个时辰就到明日了，王妃定会来捉奸，到时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，那假僧人必不能死……届时就是王妃私通外男，佛前宣淫，要杀要剐只在王爷一念之间。王妃如此行为，即使是圣上也保不了她，届时王爷就可彻底摆脱王妃母家的束缚，大展心中抱负！”

静默须臾，沈之珣叹了口气：“谢氏是皇兄硬塞给我的，名为赐婚实则监视，这些年来她对我虽未有丝毫真心，但也没做什么过分之事。”

“明白了。王爷只想摆脱谢家对您的制衡。王爷若是顾念这些年的夫妻情分，就算了罢。”

“你错了，谢氏制衡不了我。我与她连夫妻之实都没有，何谈顾念夫妻之情？”沈之珣笑意不达眼底，冷冷道，“我想摆脱的是皇兄对我的束缚。”

青妩心中暗道：他与谢氏成婚已七年有余，还没有夫妻之实？自己入府后他夜夜留宿，也难怪谢燕宛急于发作……沈之珣与谢氏，若不是有桎梏在其中，实乃良配了。

沈之珣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，少时就能文能武，帝师曾对他赞赏有加，放话说他是众皇子中开窍最早的。传闻中先帝崩前本欲改遗诏传位于他，却因其母亲的异族血统被群臣反对，最后作罢。

先帝驾崩后，沈之珣回到封地云洲，新帝表面和和气气，将当朝重臣也是帝党之首的沛国公谢氏之女谢燕宛赐婚给他，暗地里又煽动朝臣、指使国师以他有异族血统且天有异象为由禁止其进入皇城和帝陵。

“我从十六岁离开那迦城，至今已经快十年了，没有再名正言顺的回去过。甚至连父皇和母后的陵前我都去不得！”

东方既白，几缕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在沈之珣的脸上，映照出他眼中切切的恨意。

青妩直起身来，一双细白的手攀上他绣着金线的蟒袍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看不清的情意，她柔声道：“国师也预言过得到嫔妾就得天下，王爷您看，此刻我正在王爷身边。”

“若宿火的预言是真，那本王进入皇城则会引发动乱的劳什子话就是真的了？进入帝陵则祖先会魂魄不安的胡话也能当真了？明明是怪力乱神，一派胡言！”沈之珣长睫下的眼眸冷而不屑，仿佛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中，对青妩的隐约传情并没有半分反应。

“王爷何必动怒？你我都不是认命之人，何必纠结于预言的真假。”

似是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，沈之珣垂下眼帘，向她伸出手：“走吧，我的轿撵中备有金疮药。”

他竟发现她身上的伤痕？

望着眼前修长的手，青妩愣了一下，对上沈之珣黑蓝色的眼眸。过往的那些年，没有谁曾在意她疼不疼，受伤了没有，即使是望舒偶尔的关心，也只是怕她身上留下痕迹无法向国师和太子交代而已。

“你是我的侧妃，弄得一身伤让人笑话。”他声线温和，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
“王爷若真的怜香惜玉就别总是来我院中到日上三竿才离开。王妃能这么快发作也是因为王爷您把我放在火上烤，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。”青妩缓了缓身上的痛感，起身兀自向前走去。

走着走着发现他没有跟上来，又回过身看向他。

沈之珣果然还站在原地，在树叶的阴翳下看不清他的表情，他喃喃道：“原来是让你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么……”

“是啊，得亏王爷您只有一个王妃，要不然我岂不是成了筛子。你说与她没有夫妻情分，但她却因为你夜夜宿在我房中而心生嫉妒，设了这样一个局，不仅毁我清白还要置我于死地，不愧是世家培养出的贵女。”青妩语气淡淡，“王爷您不懂女儿家的心思。”

沈之珣跟上来，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，认真道：“之前是我考虑不周，以后会注意。至于谢燕宛，她如此蛇蝎心肠我定不会让她好过。”

“王爷，我一路从水镜山庄出逃，经水路转陆路到云洲境内，我看到在全国各地大兴土木兴建寺庙道观，僧人不必赋税还管吃管住，大家都抛下自己的营生去出了家。道士行事不必受官府管辖，只需向司天监交代，他们用寺庙道观侵占农田，权力之大更是平民百姓所不能及！而到了云洲境内，云洲的道观寺庙只有寥寥几所，云洲的百姓们仍然能安居乐业各司其职，全都仰仗于王爷您的庇佑，当今圣上枉顾民生社稷，而您能看到百姓们的疾苦，您是仁慈之主。”青妩定定地凝视他，说出了这几个月来一直想说的话。
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沈之珣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，月光映照着他的脸，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中变化形成的阴阳交界：一侧是有足够的实力不掩饰自己野心的跋扈王爷，而另一侧，则是治下有方运筹帷幄的仁慈君主。

青妩下意识开口道：“当今圣上枉顾民生社稷，令超纲混乱，民不聊生。王爷您必定要走到那个位置，您当得起。”

“而皇权之路必须有所舍弃。您若是动了恻隐之心，不愿意借力打力，单单是嫉妒姬妾这一罪名，时间长了也就不算什么了。她依旧是云洲王妃，依旧束缚着王爷的拳脚，在王府里无处不在，她的身后是沛国公府，沛国公背后是当今圣上！”

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妥，其一因为她是云洲王妃，且还是清白之身，我不想损她清誉。其二，那假和尚险些毁你清白，定不能留他性命了。”沈之珣斟酌道，“这些年若没有她和谢家在，我所图之事定不会是今天的光景，至于如何借力打力处置谢燕宛，就交给我吧。帝王之路不好走我心中有数，你且放宽心，我答应你的事必会实现。”

青妩一时有些不解，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……何必与自己解释？

与沈之珣为谋已近一月有余，他修身养性，并不近什么女色，府中除了她，就只有王妃谢氏。自从设计替锦绣庄氏嫁入王府后，他就对她多了几分尊重，名义上虽是他的侧妃，却没有趁人之危。

这样一个品性端方又权势滔天的男子，还与自己还有着相同的目的。

似乎在他身边已是最好的安排。

“你全心全意为本王谋事，本王也会与你坦诚相待。以后行事需提前与我商议，切不可再以身试险。今夜幸亏我及时赶来，不然……”他蹙眉。

没来由地，青妩鼻尖有些泛酸，其实行事之前她已做了万全的准备，即使沈之珣赶不到，即使望舒也不能按照她随着风向留下的味道寻迹而来，她也有的是办法脱身。

但此刻，仿佛铠甲被击溃，青妩想起从帝都离去后过往经历的种种，几乎要落下泪来，此时脚踝处剧痛袭来，小腿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。

沈之珣上前来略微发力将她抱起，向古刹外的轿撵走去。

天光微亮，暴雨之后的天色依旧沉如墨染，似是又要滴下雨来，不远处的佛塔后，望舒一袭白衣染了些许泥泞，脸色在惨淡的天光中显得更加苍白病弱——

那日在疏影楼她对他说的话算什么？心中已有一轮明月高悬，再也容不下他人？她逃离他是为了留在沈之珣身边？！

望舒压抑的咳嗽声在惨淡的天光中显得分外清冷。

孤刀默不作声的拿出一方手巾递给他，换下那一块已浸透血迹的旧手巾。

“公子，您……”孤刀看到血迹斑斑的手巾，急忙道：“定是这几日赶路太过劳累，公子您一定要保重身体……”

“无妨。”望舒打断孤刀的话淡淡道，“其实谁没了谁都能活下去。何况江湖中人本就该有随时可埋骨的觉悟。”

孤刀有些愕然，公子好像忽然间就变得消极倦怠了起来，却不知该如何劝解，只老实问道：“公子，那假和尚已经处理干净了，看不出是我们做的。现下是否将青妩姑娘带回山庄？”

白衣公子的脸藏在斑驳的树影下，阴晴不定。沉默良久，他才开口道：“不必。”

“国师那边催的紧，若是青妩姑娘有什么差池……”

“她与沈之珣一起，不会有什么危险。今日是她自己做的局，定有能力自保。”淡淡的，望舒回了一句。

的确，青妩与刚入水镜山庄时已大不相同了，真是不负这些年来对她的教养。即使是此刻入了皇宫，其他想要加害她的人也绝对占不到丝毫上风。只是她宁愿舍弃太子妃不做也要去帮这个有狼子野心的藩王，到底是为了什么？沈之珣答应她的事又是什么？

然而不知为何，内心深处似乎有种力量呼之欲出，让他无法在此刻去面对她。

小说《凤命孤女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